繞道

放工回來,進小區的路上中間多了一道鐵柵欄,大概五米多長、近兩米高,盡頭立着一個臨時帳篷,上面有塊紅色的牌,寫着「黨員先鋒崗」。我下意識地不從這裡回去。

我開始繞道,就像清明節期那回那樣找到缺口進去。邊走邊想起剛才在「黨員先鋒崗」旁邊有過一個「14」的號牌,它是表示這裡是第十四個站點?

兩年前,COVID-19 爆發初期,剛才的那個位置曾設立過臨時帳篷,那一立就是半年。當時某晚我回來,忽然要出示健康碼才能進去,我那時也想今晚那樣的不情願,因爲我還沒有申請健康碼,健康碼獲得需要人臉識別,我非常認真地讀用戶協議,很崩潰,那時我第一次真實感受到面對一個龐然大物時自己的無能,當時就在門口耗着半小時,最後沒有任何辦法地申請了健康碼,進去後,沒有立刻回去,而是長坐在一個石凳上發抖。

很自然地想起當年這一幕。回過神,還沒有等我走到另一個回去的路口,就看到了另一個「黨員先鋒崗」,這下我知道不能繞開了。我走回正門,走近臨時帳篷才聽到喇叭的聲音是「請掃碼;今天沒有核酸」,那聲音有氣無力,就像臨時帳篷下的兩個工作者,一個男性正刷着手機,一個女性邊看着手機邊拿起額溫槍往我的手腕位置伸去,按了按鈕。隨着「嗶」一聲,我順勢進去。

這兩次不服從我都因無能爲力而妥協了。唯一變化的是,我回來之後鎮定地寫下簡短的文字。

春節書簡

下面文字是昨晚寫的,似乎可以作爲一篇博客文章,於是就在博客放一份了。

我回家的當晚,冷空氣剛好到了,氣溫驟降許多,過去幾年春節都是穿着短袖,頂多加一件輕薄的 hoodie,而今年卻要披上羽絨服了。天氣冷的春節才覺得是在過新年,只可惜每天都在下雨,陰冷潮溼似乎又在澆滅節日喜慶。記得小時候——大概我還在上幼稚園的時候——春節期間,小鎮上會組織很多活動,例如,有醒獅隊伍巡遊、廣場會舉行拔河比賽、吹氣球、夾波珠(別的地方好像叫「彈珠」)等等,還挺熱鬧的,但不知道哪一年開始活動逐漸取消了,現在想回有些懷念當時,懷念的對象未必是那些活動,但自己也說不準對象是什麼。是有點奇怪呢。

奶奶百年歸老幾年了,家族並沒有因此樹倒猢猻散,相聚的地方從奶奶家轉到大伯家,大家還是依舊地和諧、歡樂。我見過親兄弟姐妹之間互相猜疑的家族,自己沒有處於這樣的家族實屬幸運。當然,這不表示我有一個好的原生家庭,我自己知道受到原生家庭哪些不好的方面影響到,而且我愈來愈能夠清楚看到它們如何作用在我身上以及知道根源在那裡,但是她/他們盡力了,之後我自己慢慢改吧。

我見回了兩位初中的同學,當年稱得上是「死黨」了,大家畢業後這幾年走的路、經歷的事情都不一樣,現在能不能繼續用「死黨」來形容之間的關係,我已經打上問號了。過去我們在飯桌上還會談談對過去的歲月的緬懷,如今只剩下生活工作結婚供樓。席上我對他們說,我似乎有意地去迴避這類事情,直到我身邊會請我去喝喜酒的同學朋友都請過我之後,當身邊同學朋友逐漸組建了各自的家庭,這些事情開始慢慢讓我無法逃避它們,但我自己又不知道如何去處理。自己快到三十歲,這是一個必須要跨過門檻,是否必須帶上社會要求我的預期跨過去?自己有哪些珍視的東西希望帶到三十歲那邊?自己會用什麼樣姿勢跨過去?

春節假期過後又要回去工作,那是枯燥乏味之事,它讓我慢慢看不到自己的可能性。世上還有很多有趣的知識、語言和技能等着我去發現去學習。我常常抽象地談論自由,如今我渴望享有自由、實踐自由。

掙扎的痕跡

不是每個能夠傾聽對方訴說的人同時也能承受諸文字、語言及其負面情緒背後的重量。

跟心理諮詢師談話的結果大部分在預期之內,但過程卻不是。對話,跟陌生人對話,而且我無需顧及對方能否承受那些重量,很多話我更自然地說出來。日常我能觀察到但未能用語言組織起來的話被我說出口了,我發現了成長路上一直在壓抑而又不自知的地方——原生家庭及其給我帶來的影響,我有了個較爲清晰的視角去看見了;自己的懦弱,膽怯,害怕衝突以及面對衝突時下意識地逃避的種種,我也第一次清晰看到了。在快要展現 ego 的那一剎那,我對自己的反應感到意外,我聽到兩個「我」的聲音——一個是懦弱的自己,另一個是在嘲笑懦弱的自己的自己。

諮詢結束後,我來到草坪坐了很長時間,很多人在草坪上放紙鷂(風箏),人聲熙熙攘攘。看着飄浮在半空的紙鷂,想起了《追風箏的人》的情節,曾經懦弱阿米爾最終爲拯救哈桑的孩子變得勇敢,可是面對真實的自己,又怎能如小說中那麼容易。半空中的那些紙鷂隨風上下,偶爾被細線拉扯回來又放開,直到天黑人散場,紙鷂也沒有掙扎出去。

既如此,生活仍繼續。

無題

今天坐公交去大學城途中需要換乘,在站臺等待時發現身後有一間寵物診所,璧窗後面正好有一名女生在爲一隻貓梳毛。 那隻應該是三色貓,但黑色毛佔了很大比例,窗外看過去,貓很肥。 可能貓之前洗過澡,女生將風筒(電吹風)先後擺了不同角度的位置,凳子,自己脖子等, 出風口對着貓身體,貓毛被吹散的同時,女生用兩種我講不出名字的梳子在貓身上撫摸。這畫面很美。

從大學城回來時遇上了下暴雨,也是需要換乘,在站臺等換乘公交時,風很大,雨也吹進來, 下班回家的人在我身邊,稍微擋掉了一些風。我喜歡像今天這樣的下雨天,在一個「有瓦遮頭」的公交站, 雨水不會直接淋到身上,也還是會有飄進來,這是在鋼筋水泥的都市裏與自然接觸的體驗。

時間筆記

以此文結束看不到曙光的二〇二〇年,並且來迎接可能繼續看不到曙光的二〇二一年。——題記

人從出生,到長大,又漸漸老去,直到死亡,堅守着「陪伴」人走過一生莫過於是「時間」;人們看不到時間,但它卻是人「存在」作爲基礎的一部分。那到底甚麼是時間?猶如奧古斯丁所言:「甚麼是時間?如果沒有人問我,我知道。如果我要向發問者解釋,我則一無所知。」可是,憑着直覺,人們與時間的關係並非是陌生的,正如上述人的一生與時間相伴。「向發問者解釋時間」問題似乎在於人們是怎樣去認識時間,再藉由上述人的一生的例子,時間似乎是通過人(事物)的變化被把握。

A 理論和 B 理論

對時間的理解或把握是否通過事物的變化或運動可以分爲兩類觀點:時間的 A 理論和 B 理論。時間的 A 理論------通常亦被稱作「時間動態理論」——的表述下,人們是透過語言的時態去掌握時間。例如:

  • 友希正在寫《時間筆記》 #現在
  • 當發佈《時間筆記》的時候,友希正在寫《時間筆記》就會成爲過去的事件 #過去
  • 但在友希還在構思《時間筆記》的時候,友希正在寫《時間筆記》這件事其實是屬於將來 #未來

通過以上例子帶出了 A 理論的核心,一件事有「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屬性。而且人們透過對事件的過去、現在和將來能夠認識到時間的存在。需要補充的是,事件「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屬性不是恆定的,而是變化的、可轉換的,即使「發佈《時間筆記》」在「構思」和「寫」的未來。

而時間的 B 理論——又稱爲「時間靜態理論」——則指出人們透過事物發生的先後來理解時間。例如:

  • 友希構思《時間筆記》發生在寫《時間筆記》之前,
  • 而發佈《時間筆記》則發生在寫《時間筆記之後》

但是,B 理論不同於 A 理論在於,事物的先後關係沒有時間上的變化。如果將上述例子加個具體時間:

  1. 友希在寫《時間筆記》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五號
  2. 友希發佈《時間筆記》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六號
  3. 友希在構思《時間筆記》#二〇二〇年十二月四號

想像將日期放到一張月曆中觀察,1 一定在 3 之後,且一定在 2 之前。《時間筆記》相關的三個事件被 固定 着,事件之間並沒有發生變化,也沒有「過去」、「現在」或「將來」。

時間的不實在性

在 1908 年,John McTaggart提出了他的論證來反對時間的存在。在 McTaggart 的論述裡,A、B 理論被稱作 A、B 序列,是人們掌握時間位置兩組概念,而且 B 序列依賴於 A 序列,不能獨立於 A 序列存在,因爲他認識變化對時間是很重要的。McTaggart認爲時間不存在在於把握時間的 A 序列有內在矛盾。

$$P_1: 沒有事件既是現在,又是過去或將來,反之依然。$$$$P_2: A 序列中,事件必須「共同」屬於過去、現在和未來。$$$$P_3: A 序列存在矛盾。$$$$C: 所以,時間不存在。$$

在這裡可能要反駁,事件在過去的某個時刻是未來,到了未來某個時刻該事件就成了過去。McTaggart 面對這回應會說,當使用了「過去」、「未來」來反駁 $P_2$,其實默認了 A 序列是正確,這是在循環論證。

來自「造鞋者」的挑戰

根據 A 理論,人們通過事物的某些變化或這運動來把握時間。但是這裡會牽涉認識論和本體論上的問題,首先是人們是否必須通過變化來理解或把握時間,抑或可以直接地理解時間;其次是時間與變化本質上是否屬於同一個東西,抑或它們是同一個東西的不同屬性。將前者進一步地可以看作「時間的簡化論 (reductionism with respect to time)」,時間無法獨立於事件存在,於是乎,談及時間時其實只是在談論事物之間的時間關係。

「造鞋者 (Sydney Shoemaker)」 在 1969 年發表的論文「Time Without Change」挑戰了「時間簡化論」。「造鞋者」建構一個思想實驗,在一個空間很小的可能世界裡被劃分成三個區域,姑且標註爲 A 區、B 區和 C 區。 A 區會每兩年經歷一次運動的停止,在停止的一小時裡,A 區沒有任何事物的運動和變化,同時不會有任何東西(包括光)走出或進入 A 區,因此此時,B 和 C 區觀察 A 區看到只剩下漆黑一片,即不能夠看到 A區裡的人是被「凍結」了。當一小時過去,A 區被「解凍」,裡面的人會無縫銜接地繼續做一小時被停止那個剎那所做的事,這使得 A 區的人無法經驗到自己過去一小時其實是被停止了,可是當觀察到 B 區或 C 區發現會有很大的變化。其餘的區也會出現運動停止的情況,B 區是每三年發生一次,C 區則是每五年一次。三個區的人通過觀察其它區,可以得出每隔 30 年會一起經歷運動停止的結論。

這個思想實驗帶出的兩個點:

  1. 時間和變化不一定存在內在關係,即使被凍結的區域沒有任何運動和變化,但仍然有證據顯示時間過去了一小時;
  2. 即使沒有運動或變化,依然認識和把握到時間。事物的變化不是認識時間的必要條件。

McTaggart 認爲必須通過變化來把握時間,那麼 Shoemaker 的思想實驗展示了可以不用變化來把握時間的邏輯上的可能性。

感謝上帝,一切都結束了!

隨着物理學的發展,尤其當進入到二十世紀,相對論的提出讓 B 理論有了科學經驗的支撐。 同時性的相對性 (relativity of simultaneity)表明「在空間不同位置所發生的事件,其同時性取決於觀測者所在的參考系。」即沒有一個絕對的現在(或過去、或未來),每個在同一空間的觀測者們看到事件的發生先後沒有一個且唯一的優先順序。

但是,回到開篇的例子,人從生到死,這變化是顯然易見,如果按照 B 理論的說法似乎無法解釋人們(並非個體的主觀而是普世的一個體驗)對於「時間變化」感受?

在《漫無止境的八月》裡,當友希循環經歷了 15,532 次約 638 年後終於被阿虛叫停,如果按照 A 理論來解釋,那友希會感到解脫,而按照 B 理論卻顯得沒有變化,那麼《涼宮春日的消失》的劇情就不合理了!!這能接受嗎?!


參考資料

  1. Dyke, Heather. Time, metaphysics of, 2011, doi:10.4324/9780415249126-N123-2. 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Taylor and Francis, https://www.rep.routledge.com/articles/thematic/time-metaphysics-of/v-2.
  2. Bardon, Adrian. A brief history of the philosophy of tim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3. Emery, Nina, Ned Markosian, and Meghan Sullivan, "Time",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Winter 2020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win2020/entries/time/.
  4. McTaggart, J. Ellis. "The unreality of time." Mind (1908): 457-474.
  5. 张小星. 恋爱中的苏格拉底. Tsinghua University Press., 2020.
  6. 五夜講場 - 哲學有偈傾 2018. 「時間觀念」 楊俊賢, 鄺雋文, 張錦青, 郭柏年, 27 Aug. 2018,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SNtkv9dAW0 .
  7. Loux, Michael J., and Thomas M. Crisp. Metaphysics: A contemporary introduction. Taylor & Francis, 2017.
一八四八年片段

《米塞斯大傳》中的第八章「民族、國家與經濟」有下面一段文字:

1848 年以前,日耳曼人與自由主義思想曾有過一段短暫的蜜月期。在那之後,由於當時東部省份和奧匈帝國面臨的某些特殊情況,日耳曼人倒向了「國家主義」。在這些地區,日耳曼人屬於當地的少數民族。民主制度的引入會使政治權力從日耳曼人的中央政府轉到當地的主體民族手中,例如波蘭人、烏克蘭人、羅馬尼亞人、匈牙利人、斯洛伐克人等等。這樣一來,長期處於支配地位的日耳曼人就將失去政治參與的機會。因爲在民主制下,必然採用主體民族的語言1。只要自由主義黨派仍處於反對黨地位,德國的民族自決原則和多數原則之間的衝突就不會凸顯出來。然而 1848 年革命後,東部地區盛行的民主思想威脅到了新的自由主義政權,於是德國的自由派從此就反對民主了2

初讀到這段,首先注意到的是「民族」、「自由主義」和「民主」這些詞,之前讀過與這些詞背後相關的著作,對它們有淺薄的認知,但最後一句「東部地區盛行的民主思想威脅到了新的自由主義政權,於是德國的自由派從此就反對民主了」卻讓我有些困惑又感興趣。因爲日常在社交媒體看人們在談論「自由」總少不了要帶出「民主」,又或者講着「民主」時總要提及「自由」,但往往它們都沒有被定義,「民主」與「自由」背後的張力沒有被看到。然而在 1848 年前後,「自由」和「民主」背後的兩批人卻不協同地出現在記載裡,在查找 1848 年前後的歷史資料後,自己簡略地總結成以下:

十八世紀的啓蒙運動以及後來的「雙元革命」讓自由主義思潮廣泛傳播,如此同時,隨著拿破崙征服歐洲,人們的民族意識被喚起,民族主義不斷蔓延。1848 年革命(又稱:民族之春)在全歐多地同時爆發,它正是自由派民族主義者等對於君主統治的反抗的行動。但是 1848 年革命最後以失敗告終,其中一點原因是,不同團體之間未能達成一致的目標,因為在這場革命裡頭,不只有自由派和民族主義者,還有更爲激進的民主派和社會主義者。自由派革命的目的是獲得經濟和公民自由權利,以及實現憲政對教會和國家的權力的限制;至於民族主義者則要求民族獨立;民主派則要求獲得男性投票權,民主派的目的與自由派不同的是,自由派的大體成員是新興的中產階級,他們有一定的政治權利,而民主派的成員比自由派成員階級更低,爭取的投票權正是自由派所已經擁有的;而社會主義者則要求工人應該要回屬於自己的生產資料。到這裡,已經看到自由派與民主派之間的張力,也粗淺地能夠解釋爲何德國的自由派會反對民主。

更新 2020 年 12 月23 日

讀《從黎明到衰落: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1500 至今》:

1848 年由於多種原因而成爲西方國家記憶中不平凡的一年。

自由黨人和社會黨人之間,資產階級和工人之間開始互相敵視, 一方滿足於純粹的政治變革,另一方則要求爲工人階級進行經濟改革。

在國外,法國這半年所發生的事件喚起了許多團體的熱情, 這些團體 30 多年來一直在策劃推翻梅特涅的鎮壓制度。 中歐許多地區爆發了起義,匈牙利揭竿而起發對奧地利; 意大利的馬志尼及其追隨者建立起羅馬共和國;愛爾蘭人舉起反叛的義旗; 比利時人擊退了邊境一帶的法國叛亂分子;波蘭流亡者大批離開巴黎, 返回國內策動起義。一時間,整個歐洲大陸戰火連綿, 在這些局部戰爭中,對開明憲法的要求和建立國家的願望混淆了起來。


參考資料:

  1. Revolutions of 1848
  2. German revolutions of 1848--1849
  3. Western Civilization: A Brief History - Jackson J. Spielvogel
1

「米塞斯承認諸如自由主義、社會主義這樣的偉大思想是不依賴於語言的。但他指出(Nation, State, and Economy, pp.38, 41, 87),這些一般觀念的具體應用受到語言和基於語言的文化額限制。」

2

「意味深長的是,立憲議會(konstituierender Reichstag)率先討論同時也是討論最爲激烈的問題,就是 1848 年 7 月 22 日開幕大會的會議語言選擇。參見 Isabel Röskau-Rydel, "Galizien, Bukow-ina, Moldau," in idem, Deutsche Geschichte im Ostem Europas: Galizien, Bukow-ina, Moldau (Berlin: Siedler, 1999), p.96」

夏日囈語錄

週日自己心血來潮,特意到了專業體育用品專賣店買了一整套跑步裝備。一個禮拜快過去了,累計跑了三次,每次都半死不活地未能完成五公里,更別提什麼倍速了。今晚剛開始節奏掌控得很好,但最終在 4.90 公里就戛然而止。真的堅持不來最後一公里。在湖邊完成拉筋後氣喘吁吁地回家。腦浮現出過去的片段,碎碎唸道。

說來也奇妙,人的時間本是連續地進行着,而記憶卻總是離散地被拾起。

不知道爲何,剛進入小學的我被歸入到「好學生」裏頭,而「好學生」在老師的標準下是聽話,成績優秀,字要寫得漂亮,體育要好。一個好學生就要代表班集體去參賽,一年級的我首次聽說「校運動會」。好學生是有「特權的」,這是我被社會化時深刻的一課,別人被留在課室早讀,我和別的「好學生」能有機會到操作跑步。依稀記得當時包括我是四男四女,我們跑得快嗎?可能吧,但我肯定班裏一定有比我快的同學,爲什麼選上我,是因爲我是好學生?也許我比候選的同學聽話。不管怎樣,我們四男四女就有特權地一個月不用早讀。

我喜歡跑步嗎?說實話,那時對「體育」還沒有什麼概念,每天早上都在沙石跑道上來來回回,說不上喜歡,談不上有成就,也許我只享受著能成爲有特權的一員。

校運動會當天,我清楚記得我接力賽的一員——畢竟我沒有實力參加個人賽,畢竟老師還是想讓班集體得枚獎牌。但我當時只是覺得自己確實不夠快。接力賽完成後,進行個人賽,那個有能力參賽的同學好快,大家都爲他打氣。我自己當時確實有想過,若我能在跑道上,也會有大家給我的吶喊助威吧?

轉眼間,我升到了初中。鎮上有兩家中學,我來的那家屬於舊校(後來學校拆遷建立商場,我那屆就成了該校最後一屆初中畢業生。另外我們年級的學生都在板房度過整個初二學年,板房啊!那時汶川地震的災民才住的地方啊!),一個年級只有四個班,除了我的班外,其餘班上都有體育很優秀的人。老師似乎不再將體育成績好與功課成績好建立了關聯,那些體育好的同學,成績都一般般,甚至很差。我仍是被歸到「好學生」,這次歸類標準可能是「我不搞事」,因爲成績好這塊我肯定排不上。初中階段,整個人充斥着雄性荷爾蒙,運動成了最好的發泄方式。如上談到,我班沒有體育很優秀的人,更誇張地說,大家都很孱弱。因爲小學五六年級那兩年,對網遊失去興趣轉向看別人打籃球和被籃球打以及打籃球。身體素質似乎比同班的絕大部分同學都好,我有望代表班集體「出征」。

校運動會要報名了!咦?沒有人要主動報名嗎?真的沒人報名?那我參加一百米了。

同桌,也是我死黨跟我說,「誰誰誰跑得好快的喔!」我,「到時我領教下」(切,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到了校運動會了,因爲學校太舊太小,且沒有塑膠跑道。全校的人紛紛到了小學(那是市一級規格的小學)集中。聽完臺上的人嘮叨後,我來到了報道點。我特意在家裏找出一雙跑鞋,雖然不合腳,但它是跑鞋,跑步就應該穿跑鞋,穿上它,我覺得我能跑得很快。下一輪就到我了,咦?我還沒有熱身啊!趕緊拉拉筋!到我了!我蓄勢待發,槍響了,(RUN FORREST, RUUNNNNNN!)啊,鞋底打滑了,大腿拉了下,疼!我要跑!疼啊!我第一個沖過終點。我發覺大腿不適,但忍著。

和死黨在校園走着走着,忽然廣播說我進入決賽!

決賽了,我旁邊是都是「差生」,我不知道爲什麼這樣去標籤他們,「差生」體育都比較好,這刻板印象在我進入初中就開始有了。我要跑贏他們。老師舉起發令槍,我做好準備姿勢,槍響了!我沖了出去,鞋又一次滑了,我感到左邊大腿肌肉被撕開,那是一種灼熱的疼痛,我沒有完全地倒下,我還可以平衡身體,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剛才打滑了,大家的目光早已轉到我前面的那些人,我要跑,我必須要跑,不然太丟臉了,這不是什麼奧林匹克精神,單純地,如果我不跑,且如果我一瘸一拐地跑,那太丟臉了!我現在無法想像,我當時還能做出完全沒事地跑着,我最後一名到了終點。沒人會記住最後一名,而且當時沒有人會覺得「好學生」體育好。

我離開生活十幾年的小鎮,到了別的地方讀高中。在一個新環境下,沒有舊環境給我的束縛,我可以重新選擇,我有機會做「差生」。發現「差生」不好當,當一名純粹的「差生」更不好當。成績大起大落了度過了高一學年轉向了文科班。

知道自己當不好「差生」,也不願意成爲「好學生」的我萬萬未想到能在學業和體育都有些成績。學業和體育成績好的標籤是有可能的!在文科班度過半學期後,男生們都知根知底,我在他們當中無論學業成績和籃球實力都很突出,文科班男生少,競爭也少,我當初不聽級長的勸告不走體育生的道路轉而文科班真是選對了!

快到了校運動會了,聽說男子 4×100 米接力是當天的壓軸比賽,我只報名了這項,且是最後一棒。

我這次做好了充足的熱身,跟別人借來了一雙釘鞋(我們是一起聊 Fate/stay night 熟絡的),我第一次穿釘鞋,感覺它能給我速度,我覺得我能跑得很快。我來到接力點,我旁邊是年級跑得最快的人,他認識我,向我打招呼,我禮貌性回他。

接力賽開始了!

全操場的學生的歡呼聲沸騰了,一百米,兩百米,三百米,我班的組員都咬得第一名很緊,快到我了!我有訓練過,我熟知如何接棒,我做了充足的熱身,我有穿釘鞋。第三棒準備交接給我了,我在合理接力區小跑著,棒遞到我手裏,同時最快的人也接到了,他飛了出去,是真的飛了出去,他的棒摔下了!我餘光看到了,他的摔倒了,我機會來了!我雙腿不斷地跑,如開足馬力的引擎一般,我眼前很空曠,沒有選手在我前面,我能感受到自己跑得飛快,是真的快,我聽到了,全操場的觀衆都在爲我吶喊助威,這時只有我在最前頭!

高中時候,班主任常常給我們講述大學的生活,那時我對大學的想像幾乎都基於老師片面的有目的的話語。等我升上了大學,以往的想像變得幻滅,我不喜歡校方(怎麼能喜歡一個肆意地盜用我攝影作品的校方),我不喜歡室友,我不喜歡學生會,我不喜歡運動會。

那是我最後一次報名參加運動會了,全班男生只有我報名參加運動會,有一項男子三千米,我感覺我可以獲獎牌。從我過去十幾年來,唯有打籃球我真的很刻苦去練習。而爲了三千米比賽,我開始每晚都去訓練,我耐力每天都有提升,三千米用時越來越短,我幾乎能夠跑進了十三分鐘了,離運動會還有一個禮拜,我能再提升上去。之後的一天,負責聯絡選手的人給我打來電話,因爲報名三千米的人數較少,因此取消了這項比賽,再問我是否選擇別的項目參加。我說,「不必了,我不參加了。」

去年到醫院給腰椎拍了 MRI ,得知結果後,我似乎不能打籃球了。我一直以來最喜歡的運動很大機會不能再繼續了。過去一年至今,我都沒有怎麼運動,偶爾到樓下投藍,第二天身體總有痛感。週末忽然很想跑步,到了專賣店買了一整套跑步裝備,當晚,到了附近的湖畔氣喘吁吁地完成了三公里。還能跑步真好(各種意義上地)。